九宮鳥

不必惊觉,知与我心同

【史俏】照月(上)

为什么你像一个谜语,因为我知晓所有的谜底


                                                                ——题记



“银燕,你放心,爹亲今天情况也很稳定。”

“……嗯,回家后医生开的药都吃完了,说是停药看反应。”

“我没关系,毕设已经给默教授了,这周都在家里。”

“没关系的银燕,爹亲会醒过来的,他身上的伤都好了。”

“我真的没事,最近降温,你跟小空注意身体,就这样吧,你的朋友不是在叫你吗?快去吧。”


“晚安。”


站在落地窗前的银发青年摁掉了电话,如同圈下一个句号,屏幕雪白的光照亮了他柔和的面容,但在他的眉间,此刻却有团怎么也揉不开的结。月影下的俏如来影子是燥的、晃动的,唯另一旁静静的长影剪在地上,悄然间却有几分寂灭的味道,只看那窗前的“皮影戏”,还是父亲的身形撑住了摇摇欲坠的孩子。


俏如来看向史艳文,史艳文望着庭院里的树,或者被夜风荡起的秋千、或者被吹白了的青草——又或者什么也没看。墨的长发融了月光似的白,松松地束在脖颈间,流水般散下来,好像那本就是一泓来平息俏如来心头燥火的清泉。


这种事不常有。


俏如来心性好,面对默苍离教授狂风暴雨般的痛骂也能拿着论文乖乖地应上一声,没几天就能交出一份让老师满意作业。哪怕在史家最困难时,为家中孩子操碎心的史艳文都会被这个长子握住双手,得一句爱儿的:“父亲,我同你一起承担。”


那时候史艳文看着这个昔日在身后亦步亦趋的少年,已经确实站在身侧同他比肩,眼中除了宽慰,更多的竟然是不舍。俏如来不傻,看得清楚明白,更抱持了一份珍惜的爱意,所以他朝父亲笑,问今晚吃什么好。


但是史艳文倒下了,再普通不过的交通事故,时隔三个月他的身体早就恢复如初,各项指标也正常,甚至史仗义在看过体检表笑了声我们老爸只要能醒来可以就地打套拳,俏如来下意识就叫了一声胞弟的名字喝止,等到出口才发现没有这个必要——史艳文睡得很沉。


仿佛是史家人的约定俗成,银燕和小空在史艳文病情稳定后也都返校,剩下的一切交给俏如来处理,留下与离开的人都很自然。而俏如来在医生的建议下把史艳文接回了宅子,秋末之际,史艳文在轮椅上被俏如来裹成一只毛绒绒的过冬狐狸,外头雪下得洋洋洒洒,唯俏如来撑伞推着史艳文行在雪地中。

大雪吸音,跫音匿迹,父子俩几乎与雪溶于一色,唯史艳文围着一条红围巾,从那片无尽的白茫中剥离了出来,也好似这有点老旧的围巾上触目的红便是史艳文的生命。俏如来皱眉,想要摘下它,但这条是银燕仓促间从家带回的衣物,没有别的替换,他不想让史艳文挨冻,却觉得似乎以前也看见过类似的场景。


茫茫白雪,招展的红色。

史艳文从大雪里走来,走向那个年幼的自己,朝他笑。

他第一声自称不是父亲,而是“艳文”。


在医院给父亲梳洗穿衣时,俏如来起初十分拘谨,感觉碰到那一块皮肤都像是要被惩罚一般,甚至觉得父亲那空茫的眼睛直视的不是眼前的虚无、而是他内心疙疙瘩瘩的愿望。他的心被提起,便装作若无其事地去瞥一旁护士的眼睛,小心地揣着他藏在眼睛与心灵里的秘密。秘密藏在远离太阳的眼睛里。但实际上,从来没有人会将这个孩子的细致关怀与事必躬亲,同那个隐秘又疼痛的禁忌联系。


他带着点失落的庆幸放下顾忌,继续在护士小姐的指导下帮父亲翻身,全心全意地忽略他手掌下的温暖与耳尖的滚烫,全心全意。


父子二人归来,花园依旧,小时候父亲牵他荡、他拉着银燕和小空玩的秋千也还在那里,然而朔风吹卷间,花香和笑语都不见了。偌大的家宅,只剩下他和史艳文两人。白天不觉得,俏如来整理宅子忙得很投入,而当夜晚来临他打开客厅的灯点亮这个屋子时才发现,原来他现在就和父亲共同占据着如此广大的寂寞。可惜的是,这份几乎能让人生出相依为命之感的寂寞,俏如来无法和父亲分享,而父亲的所想直到现在他也未能清楚,如一只阖上的眼睛。


月朗朗,云间明月把青年照得雪亮,就像是要把他送到遥远天上,用最清澈的月光照尽他的身与心,哪怕是皮肤里褶起的那点阴暗也要翻出来审视、照亮最后再令阴翳自惭形秽地去死。

俏如来猛地一抖身子,意识到这个想法的糟糕,便放弃一般地熄了手机的屏幕,俯身帮史艳文理好被夜风吹乱的发梢,银色与黑色的河流在风中一视同仁地被揉乱,乃至搅在一起交缠,俏如来不急于梳开,反而将错就错般低近父亲,近乎缱绻地在父亲耳边细语:“爹亲,我们回去吧。”


哪怕他知道不会有回应。


这算是他与这个夜晚的秘密,难得坦荡在史艳文的面前,却心安理得地相信父亲不会知晓、永远不会。只有明月与清风知晓,搭在扶手上的手如探知一般,轻轻地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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